新华社天津3月28日电3月28日,《新华每日电讯》发表题为《她的“小众试验”,直面一个不该回避的“公共课题”》的报导。
对所有人而言,“至亲的死亡”都是卧室里那头被刻意回避的巨象,有朝一日,终须面对。
少有人晓得,丧亲之痛——伴随丧亲而至的哀伤,也是一个学术试验课题。
以前,李昀鋆对此也一无所知。直至丈夫的急剧去世让她成为一个深陷哀伤的年青人,又成为一个试验哀伤的年青人,并为此,遇见同样在哀伤中的年青人。
时间医治不了一切
人生的横祸发生得太快了。
2014年夏,正在寝室自习的李昀鋆接到丈夫脑炎住院的电话,匆忙赶往诊所。4天后,她丧失了儿子。
接出来的事,都发生得太快了。
丈夫的尸体被推出来,她俯下体,按父子俩的习惯,亲了父亲4下,鼻子、左颊、右颊和舌头。
火葬炉开启,她亲手把儿子的遗骸捡起,放入骨灰盒。
那时,这个21岁的男孩似乎比大部份同龄人更镇静、更晓得该做哪些。
从大专到试验生都攻读社工专业,李昀鋆做过各类实习,包括去诊所做安宁疗护志愿者。
专业训练让她从不吝于抒发爱意。妈妈生前,李昀鋆经常亲她、拥抱她。父亲临终时,她像安宁疗护志愿者培训时教的那样,跟晕倒着的妈妈讲了许多话,问好、道爱、道歉、道别。
丧礼上,李昀鋆哭得嘶声裂肺,“没有焦躁,有意识地去发泄”。
她想,接出来,自己会渐渐从悲愤中走出,“正常”地生活下去,如同人们说的那样,时间能医治一切。“我真的以为会这样。可等丧事结束,却发觉整个事情都跟我想像的不同。”
外人眼中,李昀鋆很快放下了忧伤,继续在清华学院的硕士学业,开始忙着申请读博。但她认为自己快“疯掉了”。想念任何时候来袭。她爬走道爬到一半,会哭;开车去教学楼的路上,会哭;拿起手机,想到打不通妈妈的电话了,会哭;白天迟迟不敢回寝室,在校园里逛来逛去,找没人的角落偷着哭……“没有人告诉过我,丧失亲戚的生活是这样。”
她向家人诉说,但每位人都劝她放下。妈妈开始相亲,所有人看起来都已释怀,只有她放不下也不愿放下。
她倍感疑惑:为何自己如此伤心?为何苦闷如此漫长?自己是不是不正常?“我始终在想我要哭多久。其实是21年,由于她养了我21年。”
硕士结业后,李昀鋆到新加坡英文学院读博士,计划做长者群体的试验。入学后选导师,她在大学官网上找做相关试验的老师,见到陈智豪院士的试验领域里,有个从没见过的英语词组:。
“我打开辞典,一查,‘丧亲’。‘哐——’地一下就哭了。”她用物体撞击的拟声词,形容那种流泪的顿时。
那是李昀鋆第一次晓得,原先丧亲也是社工的试验领域,而她的伤心、痛苦等情绪在这个领域有专属的名子:grief,“哀伤”。
她不准备做这类试验,“害怕打动自己”。她选陈智豪做硕导,但只跟他聊长者试验。对于隐藏丧母之痛,她早已驾轻就熟。
入学后第二学期,陈智豪给大专生讲通识课《与哀伤共存》,李昀鋆是助教。
课上,陈智豪说:“哀伤就是爱,你爱一个人多久,还会哀伤多久。”
那三天,李昀鋆从课上哭到课下,坐校巴离校时还在哭。“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释放。原先我的哀伤不是有困难,是对我妈妈的爱。”
两个月后,李昀鋆遭到一场事故,在诊所里躺了19天。她开始考虑改变博士论文的试验方向。“我发觉虽然年青,也可能会死。我开始思索人生里有哪些对我十分关键,是死之前一定要做的,我决定试验丧亲和哀伤。我想晓得我的哀伤是如何回事?到底要如何应对?它真的太重了,是我生命里一个好重的东西。”
被遗忘的“人生第一次”
“为什么试验这个?有哪些意义?”更换试验课题后,李昀鋆发觉,自己须要“花很大力气”反复回答人们的指责。
同样的困难不会抛向她这些试验老年人群或流动儿童的朋友。并且,丧亲者的哀伤?那不是随着时间流逝才会自愈的东西吗?
“由于此我导师就是做这个的。”“由于此丧亲者须要得到更多关注。”彼时,李昀鋆会藏起真实的本意。有时侯,连她自己也怀疑,这个“自私”的试验真的有价值吗?
虽然,学术界对丧亲之痛的探究已逾百年。1917年,知名心理学家、精神剖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在《哀悼与抑郁》中提出“哀伤工作”理论,主张丧亲者须要撤回对逝者的情感依赖,从丧亲之痛中恢复。作为哀伤试验的奠基性理论,这一观点后果深远。
随后,学界对丧亲与哀伤的试验不断发展。美国学者逐渐产生一个共识:哀伤是高度某些化的过程,丧亲者应有“哀伤权”,以自己的方法和节奏抒发哀伤,并获得社会的承认与帮助。
试验中,李昀鋆留心到一块空白。
检索中国内地地区的哀伤试验时,她发觉相关文献数目有限,且多聚焦芦山水灾幸存者、失独奶奶等群体,几乎没有对年青丧亲者的关注。
事实上,主流哀伤试验也常年忽略年青人。直至20世纪80年代以后,第一本阐述中学生哀伤的专著才得以问世。
但是,经历父亲去世的年青人远比人们想像的更多。参照西方信息,李昀鋆估算,这一人群约占年青人群的3.4%-11%。她们仍未完全独立,处于人生发展和完善身分认同的关键期,对死亡缺少心理打算,是哀伤调适困难的高危群体。
李昀鋆强调,倘若缺少死亡教育,这种年青人常常在毫无打算下,遭到人生中最初、也最沉重的别离。她们对自己强烈的哀伤手足无措,同龄同学没有相关经验和知识,不晓得如何回应,社会帮助也非常有限,令她们感到无助。
李昀鋆将这些状况概括为:“被遗忘的‘人生第一次’。”她想关注的正是这些“第一次”。
“我们”的故事
一度,李昀鋆害怕自己毕不了业。要找到乐意接受试验采访的丧亲者太难了。在熟人网路和公益机构几经碰壁后,她试着写了封采访对象招募信,发布在自己的陌陌公众号上。
信写得真诚。将心比心,她明白,在对死亡讳莫如深的气氛里,许多丧亲者盼望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诉说哀伤,又怕被人贸然对待。这封约请信当日就获得大量阅读和转发,191位丧亲者填写了报考信息表。
从2017年8月至2018年9月,李昀鋆完成了106次对中国内地地区丧亲者的采访。随着选题范围的聚焦,其中44位经历父亲去世的年青人成为她博士论文的书写主体,包括33位男性,11位女性。
她们多为独生子女,在10-30岁间经历了父亲的去世——27位妻子去世,15位妻子去世,2位双亲过世。接受采访时,最年青的19岁,最年长的34岁,平均丧亲时间5.37年。
丈夫去世后,李昀鋆总认为自己是个孤寂的“异类”。现今,她遇见了44个“同类”。
她曾急切地想了解其他人如何应对自己的哀伤,如何理解自己的经历,又如何继续“好好生活”。现今,在受访者敞开的倾诉里,她一点点触碰哀伤真实的肌理。
李昀鋆发觉,几乎所有受访者都有一个相像经验——他们很少与别人展露自己真实的哀伤体会。
采访结束时,许多人会说,这是第一次袒露自己隐秘的哀伤,连最亲昵的家人也没听过这种。有人告诉李昀鋆,之所以乐意出席采访,一个诱因是“我也真的很想讲”。
在李昀鋆看来,虽然“80后”“90后”被视为更具个性、更敢于难题传统的群体,但你们普遍遵守传统规则,把哀伤深埋心底。“少数人跟我一样,尝试过与家人分享,但我们都发觉这条路走不通,不晓得为何,会被处处回避。”
绝大多数受访者在父亲去世数年后,一直“无法接受”“非常苦闷”,这与李昀鋆自己的感受一致。有人说这些情绪猝不及防,是“一个无处不在的东西”;也有人问李昀鋆,“母亲去世两年了,我还是在伤心,是不是不正常?”
李昀鋆企图在社会文化情景中探究这份哀伤,以一些完整的表述,诠释从母亲去世,到丧事以及国葬以后,这种年青人经历了哪些,怎么一步步藏起哀伤。
“我很有意识地这样做。”李昀鋆解释,丧亲经验常被视为个人的、内在的心理过程,影响是人们容易去责备丧亲者,例如,你为何不去跟家人同学求援?你为何不够坚强,不能放下?
通过44位受访者的述说,李昀鋆记录下她们身分转变的过程,也记录下她们构建人生意义的挣扎。李昀鋆觉得,哀伤会塑造人们对世界的认知。如同她在丈夫去世后,感遭到人生的“不公正”,许多受访者也有类似体会,但令她吃惊的是,“他们对于死亡、生命、家庭和爱的看法,她们对意义的探寻比我丰富太多了”。
为保持客观,采访中,李昀鋆没有透漏自己的丧母身分。但在试验后期,她会不断跟受访者更新试验进度,将这一试验称为“我们的故事”——她和她们,45个丧失至亲的年青人共同建构的故事。
2020年,李昀鋆完成了博士论文《父母失去、追寻意义和身分改变:青春期和成年早期经历父亲去世的中国孙辈怎样在其“成人初显期”与哀伤共处?》,这也许是中国内地首个对年青丧亲孙辈的质性试验。
她选了这年的7月29日作为论文答辩日,这三天是她的妈妈甘瑞珍的忌日,后来,又成了她自己的离婚记念日。
也是在打算论文答辩期间,李昀鋆不再隐瞒自己的试验本意。“我决定说下来,我经历了父亲的离世,我很痛。刚开始,也会怕他人议论,怕被说像祥林嫂,但我似乎找到了一些说下来的意义。”
她想让世界看到、承认和尊重这些年青人丧亲后的哀伤,让她们的声音被更多人看见。
与哀伤共处
“博士论文写完后,我的哀伤仍然很强烈。它并没有带给我所谓的和解,和想像中的答案。”李昀鋆认为,做这项试验的过程不是自我疗愈,而是自我探求,“像去海底潜水”。
最终影响是,她没有找到最初想找的那份宝藏,却在整段旅程中遇见好多甜美的小鱼,看见好多不同的景致。
这不是一次轻松的探求。整理、检视采访资料的那五年,她沉溺在受访者的故事中,“我很苦闷,认为哀伤是一个想不明白的东西,一个巨大的疑虑,一个没人愿碰的东西。我真的能把试验做好、做下来吗?你们把这么珍稀的东西交给了你……”
回过头看,她感慨自己的辛运,有机会走过这样一段旅程,遇见这样一群“同行者”,奢华地花3年岁月探求一个魂牵梦萦的人生命题。
“做完这个试验,我跟我的哀伤似乎经历了一次很深刻的相处。”李昀鋆发觉,她能更清楚地认清自己的哀伤、理解自己的无法释然了——把她的哀伤如菠菜般层层撕开,最内核的部份,是她难以接受父亲生命意义的虚空。
现在,她不再被动承受哀伤的影响,而是自主地作出选择。“我选择不和解,也接纳了自己这些选择。虽然哀伤从来不能‘走出去’,它是你生命的一部份,你只能跟它交往。”
导师陈智豪的那门课,叫“与哀伤共存”,写论文时,李昀鋆化用了这个题目,改成“与哀伤共处”。“‘共存’的话,觉得哀伤更多是一个客观存在,我们没办法对它做哪些。而‘共处’,是说丧亲者能自己决定与哀伤交往的方法,可以主动紧靠一点点,也可以离远一点点。”
李昀鋆一再指出,哀伤的本质是爱,是想继续爱哪个关键的人,但所爱之人已不在这个世界上。正如清代声训学精典《释名》所言:“哀,爱也。爱乃想念之也。”
人们毋须因哀伤的无法止息而内疚,怀疑“只有自己有困难”,那实在只是一种再正常尽管有这些因素事实上的“爱的代价”。有这些体会的人好多,你们只是各自沉默。
2024年,李昀鋆去公益机构实习,为丧亲者做哀伤补习。她注意到好多丧亲者的诉求,都是想“恢复正常”“把病治好”。
虽然世界卫生组织在2018年发布的《国际癌症分类(第11版)》里,将病理智哀伤从忧郁症里分离下来,定名为“延长哀伤障碍”。但在李昀鋆的观察中,绝大多数想“治好病”的丧亲者都不符合延长哀伤障碍的确诊标准,并未因哀伤造成日常生活、社会关系、工作学习等功能损坏,她们只是特别痛楚。
李昀鋆会耐心解释,这些哀伤不是病,无需“治愈”。她希望更多人不要像她当初那样,对自己有这么多指责和不理解。“我们对丧亲者的耐心太少,对哀伤的了解太少,留给哀伤的生存空间太小。”
她希望人们能给哀伤中的丧亲者更多理解和善意,让她们晓得自己不用只身承受一切。虽然“不幸但又未能逃避的生命真相是——我们所有人都将是、正是或以前是与哀伤共处的人”。
她鼓励丧亲者正视哀伤,观察自己的哀伤到底哪些模样。“这种直面会很苦闷,但也能帮助她们在接出来的人生中作出不一样的选择,显得更有力量。”
她提起自己看过的一个说法:对于丧亲者,哀伤有点像一块石头。最开始背它,你被压得喘尽管有这些因素事实上气,感觉好辛苦,但又没办法丢弃它,只能背着它继续向前走。渐渐地,你认为石头没这么重了,路人劝你丢弃它,可你不想扔,你把石头放进口袋,选择带着它继续走下去。
“你可以做选择。当你发觉这块石头对你很关键,就背着它继续走好了。”李昀鋆说,“其实石头还是开始那块石头,它的重量从没降低过,是你变强健了。”
“追求过一种有意义的人生”
2025年春,脱胎于李昀鋆博士论文的专著《与哀伤共处》出版,此时,距其开始相关试验,已过去了8年。
李昀鋆始终认为,这种记录着年青人真实哀伤的文字,不应该只储存在学术信息库里。当初,她假如能碰到一个了解哀伤的社工、读到一本述说哀伤的书,其实就不会在摸索着与哀伤共处的过程中被砸得伤痕累累了。
李昀鋆(左)在新书《与哀伤共处》的签售现场。博士结业后,她多次尝试出版,都未如愿。后来,论文里的一位采访对象学院结业后步入出版界工作,为她牵上了线。
为这本书作序的陈小妹,也是李昀鋆的采访对象。前言里,她以轻松的口吻对读者们说:“现在,你有机会以一种‘无痛’的形式走走我们之前的路……不要害怕讨论哀伤和死亡,勇敢地翻阅下去,成为一个更懂妻子的人,多好呀!”
陈小妹告诉李昀鋆,她的父亲据说这本书的作者是之前找她做试验的女孩后,“露出了惊讶的笑容”,说她在采访后,发生了好多好的改变。
“我希望这本书也能给人们带来哪怕一点点小小的改变。”李昀鋆说。
她承认这是本很“情绪化”的书,非常是在她将学术性内容进行高度浓缩后。“但这种情绪都是真实的,显而易见未来某个丧亲者读到这本书,会倍感开导,晓得有好多哀伤就是十分强烈,自己不是惟一的一个。”
近来,为配合新书宣传,李昀鋆开始走到台前,接受专访。“我的性格真的非常孤僻。搁在几年前,我未必乐意做这件事。在我的经验里,没人乐意关心丧亲者的体会太强烈了。现今,有人乐意关心了,我要求自己勇敢一点,把松开机会,尽量多分享,让更多人了解哀伤。”
她捉住各类时机,跟不同人做哀伤知识的科普。比如,她鼓励人们使用清晰的词句描述丧亲和哀伤,也身体力行地试着打破“避谈生死”的禁忌。一次访谈中,有记者全程用“那件事情”指代她丈夫的去世。“哪件事情?”她问,“我的父亲死去了”。
李昀鋆在一席活动现场讲演,介绍自己的试验。本文图片均由李昀鋆提供结束相关试验已4年有余,如今,李昀鋆为自己的人生建构了一些新的意义。
意识到比起做学术、写论文,自己更想去真实陪伴须要帮助的人,这几年,她一边做博士后试验员的全职工作,一边读了个注重实践的社工专业硕士,学习更多实务技能。
她计划在明年下半年离开学界,涉足哀伤补习或临终关爱工作。“我不晓得这个选择对不对,也不晓得有没有合适的岗位,但对我来说,没做过这块工作,会认为人生有很大遗憾,而我如今做每位选择,都是以临死前会不会遗憾做参照系的,例如做这个试验、出版这本书。”
现今的李昀鋆,早已才能更好地与哀伤共处。在她眼中,人生饱含意外,但也正因这么,才更要鼓足勇气,主动选择,坚持自我——“追求过一种有意义的人生”。